纪录片《木帮》:厚雪薄烛中孤独又渴望温暖
《木帮》剧照
雪要死要活地白,下得纷纷扬扬,把茫茫树林和穿着皮袄的人,都衬得黑起来。只有在帐篷里的红蜡烛前,人才显得有些润。也只有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里,红蜡烛才会如此红,如此温,散发着女人式的光泽。工人们光着膀子,用烛火点烟,喝酒,山林的野味和人间气味交织,构成了《木帮》独特的观感体验——你仿佛置身其中,孤独又渴望温暖。
东北长白山长脉,是鸭绿江、松花江和图们江的发源地,也是中国满族的发祥地和满族文化圣山。这里生长着大片的原始森林,曾是木材重要的来源地之一。冬天,在大雪纷飞中,伐木工人赶着马,上山砍伐。这里的森林开发,已有百年历史。由于交通不便等原因,至今仍采用着原始的生产方式。在森林中,一群孤独的伐木人已被现代文明遗忘在冰天雪地之中,他们付出的是牲口一样的艰辛。
为了保护环境,政府出台了禁伐令。《木帮》记录了在伐木禁令生效之前,这个特殊地区鲜为人知的生活。这是一部对“消逝的历史”的一段真实的影像纪录。《木帮》创作者于广义,就像从森林中刚刚下来的人,肩上带着雪花,身上有股热乎劲。他带着一种质朴、真诚、雄健的气质,和他的片子浑然一体。他将镜头对准黑龙江长白森林伐木工人的生活。
伐木前,工人们敬山神。在这里,自然是主宰,人们向山讨食吃。人们在一棵树树身上刮去一块皮,写下四个字:“山神在上”。冬天,一片片原始森林就像秋后的庄稼被砍掉。春天,一个伐木工人死去。他的身体装在用伐下的木头做成的棺材里,从山下,回到他劳作的雪山里——一种宿命式地回归。伐木工人中一部分人是光棍。他们夏天逛窑子,冬天伐木。没有苦尽甘来,生活,就这样轮回下去。
《木帮》的精彩之处在于,他用质朴的镜头语言,拍出了东北山林生活的质感。在山里,几乎是黑白的世界。雪要死要活地白,下得纷纷扬扬,把茫茫树林和穿着皮袄的人,都衬得黑起来。只有在帐篷里的红蜡烛前,人才显得有些润。也只有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里,红蜡烛才会如此红,如此温,散发着女人式的光泽。工人们光着膀子,用烛火点烟,喝酒,山林的野味和人间气味交织,构成了《木帮》独特的观感体验——你仿佛置身其中,孤独又渴望温暖。
《木帮》是于广义的纪录片处女作。2004年,于广义得知黑龙江延续100多年的伐木生活即将因禁伐令终止。他去中关村买了一部索尼PD190,花了一个下午,学会了开机关机,就和伐木工人一起,一头扎进了长白山的原始森林里。18岁前,于广义没看过火车。冬天,一场大雪,能下三天三夜。大家围着火炉烧土豆,讲故事。雪越下越大,故事开始变得和雪一样厚,堆在于广义的身体里。“满肚子都是故事”。于广义说。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、做了十几年版画的于广义,在寻找新的讲故事的方式。那年冬天,他跪在父母坟前,对父母说:“爸,妈,我不画画了,我要开始拍纪录片了。”——这算是一个开机仪式。
木帮在黑龙江省五常县山河屯林场伐木。这是一个在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地方。 平均零下20多度,至冷零下三十多度,于广义和伐木工人一起住工棚,拍了一个冬天,4个多月。“除了工棚里多了塑料布,山下运货的卡车,这里还是过去的森林、人、马,一切都是那么原始。”在冰天雪地里,“人当牲口使,牲口不当牲口使。”于广义说。在森林里,人和马,更像是战友般的存在。马拉着木头,人坐在木头上,在湿滑、覆满白雪的山林里跑,速度极快,人、马一过,跑道上甚至扬起雪尘。一不小心,马就会撞在树上,血流不止。马受伤了,工人们着急:“咋整?”最后,马死了,工人们还是会把马皮剥了,剁了,把肉吃下去。
在严酷的自然中,人和马相互依存,马死了,人们只能吃马肉,尽力让自己活下去,有力气干活。有一天,死了2匹马。空气里的气氛异常恐怖。这时候,人已经吃腻了马肉,把头也出不起死马的份子钱了,大家只能把流着血的马,拖到山下。这一个冬天,伐木工人损失了6匹马。
生活的无常、艰辛,都在默默无语的镜头里呈现了。有一个场景,于广义印象深刻。过年了,半个冬天的伐木季结束后,伐木工人在山下扭秧歌。欢庆的音乐配上扭动的身体,疲惫的人们脸上露出笑容,看到这样的情景,于广义这个东北大汉不禁流泪。“从山上回来,当基本的生活有了保障后,工人们马上就开始追求精神生活。不管在哪里,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永不止息。这就是活生生的人。他们选择了一种诚实的生活方式。”于广义说。于广义拍的是匮乏之中,人的生存状态。
“我的家乡在东北黑龙江,冬天,气温在零下二十度以下,人们在街上见面,哈着白气,匆匆地在街上点个头,就算打了招呼。这里没有任何虚假、矫揉造作的东西。”于广义深受俄罗斯文学和油画的影响。“厚重中带着悲凉,深沉又富有激情。”在东北宽广的土地上,生长出来的是质朴的肉身和灵魂。
在《木帮》里,大雪落满了整片森林。冬季,是伐木最好的季节。伐木工人的衣服、睫毛上,都是白雪,人和马呼出的白气,在空中交织。第一次执掌摄影机的于广义,拍下了这样粗旷、野性、生动挣扎的画面。 纪录片《木帮》是一部有气味的纪录片,我好像闻到了雪、森林与木头的味道。它的粗糙的质感与野性的内容高度统一。
2005年后,伐木永远退出了黑龙江的历史舞台。于广义在《木帮》里拍摄的伐木祭山神、人与马的劳作,成为了珍贵的人类学影像。2014年,于广义回到家乡。当地一位林业领导席间端起酒杯说:“黑龙江省有四十多个国有林业局,伐木历史有一百多年,你拍摄的《木帮》,是唯一留下的关于伐木生活的完整记录。”13年前,于广义拍下了黑龙江“最后的木帮”。现在,伐木生活已经不复存在,《木帮》是一次送别,也是一种影像上的的永恒守护。(文/游晓璐 来源:视觉人类学观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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